城郊旧物仓的铁门总挂着把铜锁，钥匙孔里嵌着半片干燥的银杏叶。推开时“吱呀”一声，惊起梁上几只灰雀，扑棱棱掠过堆至房顶的樟木箱，带起的尘土在斜射的阳光里翻滚，像被揉碎的星子。仓主老陈总穿件洗褪色的蓝布衫，袖口别着支铜制放大镜。他蹲在摞成小山的旧书旁，指尖拂过1987年的《群众电影》封面，刘晓庆的笑脸被年月浸得发暗，却仍透着鲜活的明丽。“这杂志当年要凭票买。”他翻到内页，钢笔圈出的影评笔迹清秀，结尾署着“赠明华”，墨迹已洇进纸纤维里，像段说不出的心思。最里边的货架摆着各式老挂钟。有只马蹄表的玻璃罩裂了缝，指针永久停在三点十七分，老陈述这是1953年的铁路职工表，当年跟着主人跑过万里铁轨。他给发条上油时动作极轻，似乎怕惊动了里边封存的鸣笛声。近邻木架上的搪瓷杯印着“劳动模范”，杯底的磕碰处补着锡，是老陈用祖传的锡焊手工修的，他说“物件坏了能修，人心坏了难补”。常来淘货的多是念旧人。开咖啡馆的小林每周都来，前次挑走台黑胶唱机，唱针划过唱片时，周璇的嗓音裹着沙沙的杂音，竟比无损音质多了层温顺的颗粒感。“这是1948年的哥伦比亚牌。”老陈从唱机底座摸出张泛黄的收据，墨迹显现当年价格两块银元，“相当于那时一个月的工钱。”小林把收据当心夹进唱本，说要贴在咖啡馆的墙上，让客人知道每段旋律都藏着故事。旮旯的铁皮柜里锁着些私家物件。有个红布包裹的木匣子，是位白叟临终前托存的，里边装着三封未寄出的信，收信人地址栏写着“台湾省台北市”，邮票却一直没贴。信纸泛黄发脆，钢笔字力透纸背，“家中石榴树又成果了”这句重复呈现了三次。老陈述白叟每周都来仓里坐会儿，就对着空柜子发愣，直到上一年冬季再也没来过。暴雨天的旧物仓有种特别的安静。雨水敲打着铁皮房顶，像很多手指在轻叩。老陈在翻检一批刚收来的旧相片，是非印象里的人对着镜头浅笑，衬衫领口别着毛章，布景是1972年的公民广场。忽然一阵风撞开后窗，雨点斜斜打进来，打湿了最上面那张相片，印象里姑娘的辫子逐渐洇开，像水墨画里晕开的墨痕。暮色漫进仓门时，老陈开端盘点。他把那枚从钥匙孔掉出的银杏叶夹进账本，扉页上写着“2015年10月收”，那是旧物仓倒闭的日子。锁门时铜锁碰撞出闷响，惊得墙根的老猫抖了抖耳朵，跳进堆着旧皮箱的旮旯。月光爬上最高的樟木箱，箱缝里透出淡淡的樟脑香，混着尘土的滋味，在夜色里变成杯微苦的酒，敬那些被韶光温顺保藏的过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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